【補遺】花旦

 

  解語花穿著整齊的戲裝,頭上帶著鳳冠,卻不像是準備要上台演出的樣子。他下戲已經有段時間了,後台也只剩下這裡的梳妝燈還亮著。這是他的第一場公開表演,頂著二爺閉門弟子的名號,台下是座無虛席。第一次登台就獲得滿堂采,這是多少剛準備起步的戲子夢寐以求的事情,他理應高興的歡天喜地,可現在他卻是苦著張臉,咬著下唇,似乎在強忍著甚麼。

  「吳邪哥哥……你怎麼沒有來?不是說好了來看小花第一次登台嗎……」一句低喃道盡滿腹委屈,淚水滑過未卸的濃妝,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無聲嗚咽。頓時,他覺得身上的戲裝好重、好重,鳳冠也是沉甸甸的,壓著他喘不過氣,十二歲的纖細身板看來更是脆弱。

                                                                                   

 

  每每入戲太深,一步一步顛倒眾生。

  假假真真,付出歲月青春,那情意你可得到幾分?

  花花舞台多繽紛,走著走著歲月無痕。

  浮浮沉沉,愛恨迴盪歌聲,惹得你忘了現實的真。

 

 

  從長沙到北京,他的登台次數已經不勝細數,名氣越來越高,每次演出想當然爾皆是座無虛席;唯獨那個他執意留著的位子始終空無一人。他等過一次又一次,每次上台前都滿懷期待。一旋一側,一曲唱畢,沒有人坐上那預留的好位子。下台稍作休息,又再上台時,那個位子仍然空著;一齣戲演完了,那位子也空了整個晚上。下戲後,他在個人的休息室裡任由失落感遍及全身,從他第一次登台到現在的功成名就,已經過了好幾個寒暑,應該對那個人沒有出現而感到習慣,卻在每一次結束時被濃厚的失落感佔據了每一條感官神經。

  『為甚麼?明明就知道他不會來,卻還是期待著這一次會不一樣。何苦?』他想,嘴角勾起的是自嘲的笑。

  心靈上的空虛寂寞伴他走過那段最艱辛的日子,但在成名後卻也是不減反增。他只能不斷的提醒自己,自己是解家的當家;提醒自己背負的責任有多沉,然後用繁忙的工作讓自己不去多想,接著或許就會逐漸淡忘。可惜事與願違,即便之後他因習慣而麻木,因忙碌而鮮少想起那個被遺忘的約定,但那份就算被深埋在心底也依然鮮明的相信還是讓他繼續維持著保留下每次演出時的最好位子的習慣。

  『或許是戒不掉了吧,所謂的習慣成自然。』他想。

 

 

  也許,千帆過了還在等;

  也許,笑眼淚光盼到那個人;

  也許,抖落了一身風塵;

  也許,不到白頭熱情不會冷;

  也許,幻化了乾坤,贏來了掌聲

  歌聲悠悠,流過夢一樣人生。

 

 

  解語花總笑自己傻,傻愣的拿著不知是何時拍下的照片,相片裡是兩個年紀相差不多的孩子;像個傻子似的總看著那被放在相框裡的留影笑,還傻的以為他總有一天會來看自己的登台,總有一天那個為他留下的位子上會坐著人,傻的把自己整個心都押在了他身上。

  為愛盲目,他解語花可從沒想過這四個字會有一天這麼適用的套在自己身上。演活了為相思所苦的蘇三,演活了為愛犧牲的白娘子;他曾以為那些劇本裡的愛情故事不過是作者筆下幻想出來的現實,可現在,他卻深深覺得雖然沒有白娘子的犧牲奉獻,沒有蘇三那般悽慘的遭遇,但他是入了戲的,不到全部,可少說有八分都陷在了裡頭。

 

 

  「說好了喔!吳邪哥哥要來看小花登台!」

  「嗯,勾勾手,誰爽約了就要變成小狗。」

  「勾勾手!」

 

  「吳邪哥哥……你在哪裡?小花找遍了全部的位子,連站著的人都看了……為甚麼沒有看到你?」

  「吳邪哥哥……爽約…可是會變成小狗的喔……你不是、不是答應小花了嗎?」

 

  解語花猛然睜眼,窗外的天空只有地平線露出了一點點的魚肚白,時間還早。剛剛的夢境太真實,雖然有些扭曲但確實是發生過的事情這點並不需要否認。解語花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孩童時期的事情,不論是師父還是那個讓他朝思暮想、像患了相思病似的人都是,他們都在他的記憶裡沉寂了一段不短的時間。他用忙碌的工作來讓自己沒有時間多想果然達到了目的,所以現在突然在夢境中出現的片段,讓他震驚不小。他知道自己其實沒有遺忘,縱使是現在已不帶有任何期待了,那些記憶仍舊鮮明,比那時候的任何記憶都要來的清楚。

  他記得自己是哭著要那個人答應的,也記得那個人溫暖的笑容,用能夠令他感到安心的聲音答應了自己,還主動提了要勾手指來約定,更記得當時的自己是多麼的高興他願意這樣承諾,高興的連為甚麼哭都忘了。

  當然他也記得,當他發現他沒有遵守約定的時候,那種失望和椎心刺骨的痛是如何的快要將他壓垮了。偏偏他知道,如果沒有繼續唱下去,就更沒有機會遇到他想見的人了,所以他只能以一句:「一定是還不夠好,所以吳邪哥哥才沒有來。」來催眠自己,然後近似虐待的不斷練習、練習再練習。然後走到了現在。

  曾有人說他的一顰一笑足以牽動千萬人的思緒;也有人說他傾國傾城,一個單純的眼神就能攝人心魂。這些都是他聽別人說來的,通常都是一笑置之,沒有任何表示。

  有一個替他做專訪的記者問過他:「有沒有甚麼人是支持你繼續唱戲的理由?」

  「有呀,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和他見面了。」他說,不假思索。

  他想,如果沒有他,或許,就沒有現在的解語花了。

 

  東方的天空已經亮了大半,幾聲朦朧的雞啼傳來。解語花從床上坐起,像是想到了甚麼而自嘲的笑了。

  「為誰而歌,為誰而唱,好幾年來不都是為了能讓你看到嗎?」

 

 

  也許,唱落你的淚,唱開你的笑

  為你歌唱,就是我要的人生。

 

 

  就算要唱一輩子,我也會繼續唱下去。

  或許,至死方休?

 

*斜體字是歌詞:周華健,花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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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蒼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