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遇

 

  隆隆的火車聲由遠而近,一列黑色的火車緩緩駛入月台,車頭的煙囪還飄著一縷灰煙;一群一群的旅客步下火車,沒多久原本空曠的月台就擠滿了人。這裡是北京,中國的首府,通常火車會在這裡停上好一段時間,然後再往南開,或者往東北的哈爾濱去。擁擠不堪且人聲鼎沸的月台漸漸安靜下來,火車還未鳴起即將離站的笛聲。像是刻意等待似的,從火車上走下一名套著深色長襖、過肩的頭髮隨意綁在腦後的男子,手裡提著一只深棕色的皮箱。

 

  當解語花從容的步出車站時,天空已經半黑,而且飄著細雪。北京不比上海西化又繁華,僅僅車站周遭有幾盞不太亮的路燈,再走遠些的地方就有點昏暗了。

  「嗯?」

  解語花微瞇起眼睛,在不算太明亮的光線中,他看到一個人影站在車站的階梯上,沒有往街道走,也不是往車站前進,就只是站在那裡,像是不知道要去哪裡的樣子。正想著無視他離開,那人就看見他並且朝他走了過來。

  「呃,不好意思。」那人笑得尷尬,「若你方便的話,可否給我指個路?」

  本想回他一句沒空就走人,卻在看到他的臉時,愣了一下。

  好像……好像他……。解語花心想。

  「嗯?可以。」然後在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回了這麼一句話。

  「謝謝。我想去這個地址。」

  那人遞過來一張字條,紙條上的字跡略嫌潦草,解語花辨識了一會之後,才知道他要去的地方是哪裡。

  「嗯,我知道這裡……小爺?」解語花看向站在自己旁邊的人,他卻對他說的話沒有反應,不知道神遊到了哪裡。

  索性用拿著字條的手在他眼前揮了幾下,才把他的注意力給拉了回來。

  「我知道這是哪裡,剛好同路,不如一塊走吧?」解語花微笑,遞回那張寫著住址的字條。

  他道了聲謝,便由解語花走在前頭,自己跟在後面走。

  一路上那人沒有嘗試與他攀談,而他則是反覆思量自己剛剛一連串不經大腦思考就做出的決定到底有多荒唐。

  『堂堂一個解家的當家,居然也有今天這樣感情用事的時候?就因為他和記憶裡的那個人長得相像?』解語花暗自在心裡嘲諷著自己。

  他想,自己當初接任解家當家的理性和冷靜,彷彿都在剛剛短暫的幾分鐘裡瓦解殆盡了似的。他不過一時想一個人沉澱心情,所以才自個兒搭火車回長沙,怎麼回程時候就給了他這麼一個哭笑不得的際遇?

  『罷了,反正不是甚麼頂嚴重的事,就當作件好事吧!』百思不得其解,解語花索性不想了,也恰巧那人要到的地方也快到了。

  他們在一個路口停下,解語花指了指前方,道:「你往那兒直走,過了個路口就到了。到時再對門上的戶號就行了。」

  「謝謝,還麻煩你帶路了。」那人笑著道謝,還對他行了半禮。

  「不會,不過舉手之勞。」解語花回以微笑,「先走了。」

  沒等那人道別,解語花便逕自拐了彎,往他要去的地方走。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解語花穿梭在來往的人群中,今晚他沒打算回自己家裡過夜。這裡算是北京市區裡最熱鬧繁華的地方了吧,林立的戲院、電影院、餐館、酒店和旅社,地下賭場自然也多不勝數。穿過鬧騰的中心,解語花走進開在離鬧區中心有些距離的新月飯店,決定今晚下榻於此。

  甫一辦完入住手續,解語花便用眼角餘光看到了個說熟悉卻也不那麼熟悉的人影在和服務員攀談,一臉困擾卻也無可奈何的表情。他沒料到他們會往自己這裡看過來,更沒料到自己的目光會和那個今天他才帶過路的人對上。他旋即露出微笑,將自己的行李交給另一個服務員後,他便朝著那人走過去。

  「還真有緣哪!」他說,語氣一派自然。

  「呃、嗯。今天真的謝謝你。」他有些尷尬的撓撓頭,「準備要走了,還得趕緊找旅館呢!不然再晚大概就要露宿街頭了。」

  解語花一聽便知道怎麼回事,想想跟他同房也沒甚麼不可以,而且或許還能從他那裡知道一些他想知道的資訊,於是他開口:「看來我把最後一間訂走了,如果不介意,我們倒是可以同房。」

  「這、不,這太麻煩你了,何、何況……」他慌張的推辭,卻是一句話都沒說完整。

  「這位爺,這時候大概是找不到其他旅店有空房了。」一旁靜候的服務員這時插了話。

  他愣了愣,看向一旁提出同房提議的解語花,只見他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服務員的說法。最後,他屈服於不想在外面吹風受凍還要冒著沒地方住的風險,答應了這個完全動機不明的邀約。

  「那就打擾了。」他伸出手,耳根因為不太好意思而泛紅。

  「不會。」自然的握住他的手,解語花說。

 

  服務員領著兩人來到二樓專門留給留宿客人的位置,然後在桌上擺上一壺熱茶和兩本菜單,替他們各自倒了杯滿茶,道:「二位爺若想好了要吃點啥,只要搖鈴了很快就會有人來服務。」然後便行禮離開了。

  解語花隨意的翻過菜單,很快就決定了自己的晚餐。抬眼看到對面的人還在研究菜單上的菜色,他菀爾一笑,給了點意見:「新月飯店的小籠包還挺有口碑的。」

  「那就吃那個好了……杭州沒有小籠包這樣的點心。」他點點頭,然後闔上菜單。

  解語花搖了鈴,果然很快就有人來替他們點餐,解語花只點了兩道挺清淡的菜餚,另一個人除了小籠包外還點了盤炒牛肉。

  解語花又替自己倒了杯茶,說:「我是解語花,請問大名?」

  「吳邪。」他回答。

  解語花的心臟彷彿在聽到名字的一瞬間漏跳了一拍,但是臉上的表情沒有出現甚麼明顯的變化,「吳邪?該不是外號叫做天真吧?」

  「就吳邪而已,哪來一個叫天真的外號。」吳邪皺著眉頭,看向解語花。

  「抱歉,開個玩笑。」解語花擺擺手,又問:「你從杭州來的?」

  「嗯,來替我三叔辦點事,可也不知怎地要找的那個人不在家。你也從外地來的?」

  「不是,我……算是半個本地人吧,老家在長沙,只是在北京住了段不太短的時間。」

  「長沙?真巧!我的老家也在長沙!」吳邪說,眼裡滿是遇到同鄉人的喜悅。

  「原來是同鄉人來著。」解語花笑了笑,附和道。

  「對了,我該怎麼稱呼你?解先生?」

  「不必這麼生份,直接叫我小花吧!朋友大部分都這麼叫我。」

  「小花?」吳邪愣了愣,重複講了一次。

  「怎麼了?覺得這麼叫不好?」解語花挑眉,問道。

  「這,不是。只是想起來小時候在老家我常和一個學唱戲的女孩一塊兒玩,那女孩也叫做小花。」笑了笑,「只是想起了些往事罷了。」

  解語花還來不及回應些甚麼,餐館裡所有的燈光便全部聚集的一樓的表演台上,本來喧鬧不休的聲音也逐漸低了下來,終至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台上去了。等了半晌,開場的鑼鼓樂聲響起,一個頭戴鳳冠,身披莽袍,手捏羅巾的花旦信步而出。樂聲一止,她向著觀眾行禮後便唱起了第一段的唱詞。樂聲又起,襯著那忽高忽低,時而拔尖時而翻落的歌聲,整個空間回盪著花旦柔美而保含情意的聲音,如癡如醉。

  吳邪的目光被台上的表演吸引了去,解語花只是不甚在意的往那而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盯著吳邪專注的側臉看,他現在的情緒可不是一句激動就可以帶過了。他只是想套點話,卻沒有想到不用花自己一點力氣就知道了最關鍵的部份,已經不需要再做任何的確認了,等了眼前的人十幾年,對方雖然記得那段一塊玩的日子,卻是沒認出自己就是當年的女孩……是呀,女孩,或許他還是認為當年的小花是個真真實實的女娃兒吧!這麼解釋,他沒有認出自己也算是天經地義了。輕輕嘆了口氣,解語花轉向看著舞台上快要落幕的演出。

  『相認,還急不得哪……』他想。

  演出在一片掌聲中結束,近乎是立刻的,餐廳裡就充滿著談論方才那位花旦的討論聲,不過在解語花聽來,方才的表演只能算是還可以的程度。桌上擺好的餐點是在聽戲時候送上來的,還冒著熱氣,一陣陣菜香撲鼻。

  「第一次聽戲?」解語花問,順手夾了吳邪的一粒小籠包子。

  「嗯?」吞下嘴裡的食物,吳邪想了想,說:「應該也不算第一次聽吧,小時在老家聽過幾齣花鼓戲。不過都沒聽完就是了……」

  「那是第一次聽到有達水準的?」解語花半開玩笑的說。

  「我終究是個外行人,聽不出來唱的好還是壞。」吳邪擺擺手,「倒是被那忽高忽低的唱腔震懾到了便是。」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解語花本想再利用話術引吳邪多講些有關童年的事,最後還是作罷。兩人用完餐,也沒有在餐廳裡多坐一會,便搖鈴請來服務員帶他們到房間去,準備休息。

  新月飯店的住宿區是四棟三層樓高的建築,圍成四方形,中間是個挺大的花園,除了種花種草之外,還有小橋流水、涼亭和假山,儼然就是需要極費心力維護的庭園造景。兩人入住的房間擺設很簡單,一張大床、一副桌椅,上頭還擺了茶具,一個衣櫃,一扇對著巷子開的窗戶,以及一個極新潮的電暖爐。解語花先將電暖爐打開,沒多久房間裡就頗為溫暖了。兩人各自整理自己的行李,梳洗完畢之後就早早熄燈,睡了。

 

  清晨的空氣冰寒的帶給人凝滯之感,街道上有人正拿著鏟子在剷除自家門口積了一整夜的雪。吳邪和解語花很早就醒了,在旅店用早餐時,解語花隨口問了吳邪今天要到哪去,吳邪說還是得去看看那個朋友在不在家,於是解語花因為同路而提出同行的建議。兩人達成共識之後,草草的結束早餐便退了房,現在兩人並肩走在路上。

  「你會在北京待多久?」解語花問。

  「可能四天或五天吧!問這個做甚麼?」吳邪看向解語花,眼裡有著疑惑。

  「沒甚麼,只是覺得你蠻有趣。」解語花聳肩,往前指了指,「你到了。」

  吳邪順著他所指方向望過去,然後點點頭,「昨天蒙你照顧了,多謝。」

  「不會。有空再聯絡?」解語花問。

  「行呀!」

  「嗯,先走了。」解語花擺擺手,便繼續向前,離開了。

 

 

  『吳邪…吳邪…十幾年了,設想過無數種再見的方式,卻也沒想到第一次見面就替你指路呢……』解語花想,『而你不認得我了,我還要怎麼告訴你我就是那個兒時唱戲給你聽的小花?』

  走過一個街口,不遠處已經有一輛黑色的轎車在等候。解語花走了過去,腳步毫無遲疑。

  「花爺。」一名身著黑色西裝的人接過了他提在手上的皮箱,並且替他開了車門。

  他從容的坐進車子裡,腦袋裡還在想著要怎麼和吳邪熟捻起來。

  那人將行李放置好後便坐進了駕駛座,等解語花指示要到哪裡去。

  「去戲場。」頓了一下,他繼續道:「去查一個叫吳邪的人,要快。」

  「是。」油門一催,黑色轎車便疾駛而去。

 

  解語花知道,要下屬去調查吳邪大概是多此一舉,畢竟自己已經確定他就是那個他在找的人,但或許是一種想彌補中間這一段頗長的分開時間,所以他想知道這期間吳邪是怎麼過的;也可能是對自己的判斷突然沒了信心,怕他說的、那個現在只存於記憶裡的小花,不是自己,所以需要確認。

  『罷了,多想……無益。』解語花閉上眼假寐,決定讓自己已經混亂了一天的心思好好的沉澱一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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