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贈扇

 

 

  數個月後,烽煙四起。戰線延長,戰爭範圍擴大,因戰亂而奔逃的民眾紛紛逃往南方,沒有多久,在北京的街頭就多出了許許多多衣衫襤褸的難民。

  自從吳邪回去杭州以後,兩個人就斷了聯繫。電話、電報都被軍方強制佔用,信件早已不再送達目的地,現在想要對方的一點消息都是奢求。解語花已經在幾個月的時間裡將解家的所有產權做了最有效的分配,也確保了在戰爭之後還能保有基本的經濟實力,不至於垮台。

  解府外圍自然也聚集了許多來自東北戰區的難民,他們或坐或躺,或清醒或睡眠,有時發出哀叫呻吟,有時候會有人拍打門板,希望能施捨給他們一些食物。解語花本來就沒有仁慈到會去施捨些甚麼給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剛開始有人這麼做的時候,他吩咐門房將人趕走,但是趕了一次兩次,還是有人會來敲門。久而久之,解語花也就要門房甭趕人了,就讓他們敲門敲到煩了自然會走。時節正值深秋,日子只會一天比一天難過。

『大概沒多久,街上就會東橫一具屍體、西躺一個死人吧。』解語花想。

戲院關門了,戲當然也就不演了,北京的戲班散的散,離開的離開,這倒讓解語花有了難得真正閒下的時候。

 

 

  解語花站在院子裡,抬頭看著已經不剩一片葉子樹,心裡則想著:『該是時候去杭州陪吳邪了吧?』

  「花爺。」有一把白鬍鬚的管家微欠身,低著頭道:「有人想見您。」

  「誰?」

『生意上有來往的人都遠走他鄉,戲班也散了,現在還有誰會特意在這種時候拜訪?』解語花想。

  「不清楚,一個生面孔,說是從杭州過來,給您帶個口信。」

  解語花挑眉,道:「無妨,讓他先在廳裡等著,我隨後就到。」

  老管家行了禮就離開,解語花則是低頭思索了起來。

  「從杭州來,老管家又說是生面孔……那就不是吳邪了。卻又帶了口信……」喃喃自語,解語花嘗試著從老管家的話語裡拼湊出一點有關訪客的訊息,但沒多久就知道這麼做根本浪費時間。

  解語花轉身往廳堂的方向走,管那來訪的人是誰,若真另有目的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當解語花來到廳堂時,就見一個身材魁武精壯、臉上還有著傷疤,頭髮理了個平頭,穿著件白色的汗衫配上一條有些磨破的牛仔褲、腰間繫著個小腰包的男子坐在椅子上喝茶。

  他皺眉,解語花可不記得自己認識這樣粗獷的人,就是在其他基本上能稱的上朋友的人裡,也看不出他和那其中的一個有關聯,就算只是個下屬,他如果見過也該有點印象才是。

  「請問客人大名?」甫一踏過門檻,解語花面帶微笑如此問道。

  「潘子。我帶來小三爺的要給你的口信。」

  那人直接挑明來意,解語花卻是聽的一頭霧水。

  「小三爺?」

  「你看過了就會知道。」潘子從腰包裡取出一張折成方形的紙條遞給解語花。

  「我已經將訊息帶到,就先走了。不必送。」潘子從座位上站起,也沒等解語花招呼就逕自往屋子外頭走。

  解語花沒有出聲留人,只是將剛剛被硬塞到自己手裡紙條打開,上頭的毛筆字跡挺工整。

 

  小花,若能來杭州一趟,若狀況允許,煩你到我舖子去拿個紅色盒子。裡頭裝了要給你的東西。到時我大概已經不在那兒了吧。

                                                        吳邪   

 

  解語花皺眉。他知道這是要告訴他:在戰爭真正擴大以前,他先離開了。但是他不解,為甚麼還要特地留個東西給他,要他如果有經過再去取?

  解語花左思右想,也猜測不出個所以然,當下便當機立斷,運用自己還能動用的所有權勢,就為了取得一張比金銀還要珍貴的南下車票,晚間便離開北京。解語花看著窗外一片漆黑的景色,神色無比不安。好幾個小時的車程,他都是在忐忑不安中度過,越接近杭州他的眼皮更是跳個不停,讓他恨不得火車能再開得快些,好讓他提早抵達。

  火車甫一停妥,車門才剛剛打開,解語花就奔下火車,把票直接塞到了剪票員的手裡,沒有慢下任何一步。現在已經深夜,街上只剩昏黃的街燈還亮著,沒有行人,當然也沒有任何一輛可以被攔下載客的人力車還在營業。解語花一路狂奔,直往吳邪的小舖子去。當他跑到店舖門口時,整件襯衫已經被汗水浸濕,喘得他大口大口的喚著氣,看起來筋疲力竭。等呼吸稍微緩和了點,解語花才嘗試的推了門,他本以為這時間門是會鎖著的,但事實是木質的門板被他輕易的推了開。

  屋子裡一片黑暗,解語花憑著記憶裡的擺設,在一個小架子上找到了一支蠟燭和一個打火機。將蠟燭點燃,解語花先在牆上找電燈的開關,開了燈之後才將門關上,然後把蠟燭吹熄。

  一切擺設如同解語花上次拜訪時候的樣子,只是有幾個架子上少了貨品。內屋裡的衣櫃已經空了,也沒有貴重的物品留著,看不出倉皇離開的痕跡,但是蒙上一層薄灰的桌椅給了他人已經離開好一段時間的信息。解語花暗自鬆了口氣,他想,既然走的不匆忙,大概就是回去長沙老家了吧。

  巡視完不太大的房子,解語花便開始尋找吳邪所說、要給他的那個紅色盒子。字條裡除了提到紅色以外沒再提到任何有關盒子訊息,大小、形狀等都不知道,所幸剛剛在巡視時有注意到放著商品的架上以及其他存放貨物的地方都沒有放著紅色的盒子,於是解語花直接從吳邪放在店裡、專給他用來泡茶記帳的桌子的抽屜開始找起。

  翻過好幾個抽屜,解語花才在最後一個、第三層的抽屜裡找到一個細長的方盒。將之取出,解語花的心情是五味雜陳。顫抖著手將它打開,裡頭放著一柄紙摺扇和一張摺得整齊的信紙。

  將盒子放到桌上,解語花攤開信紙,他希望紙上吳邪會交代他去了哪裡,但內容卻令他的希望破滅。

 

雨臣:

         我先一步離開了,沒來得及通知你。只好請要到北京找三叔的潘子替我給你帶個信。長沙那兒比我還要早撤,我不知道我會到哪裡去避難。這柄扇子是我自個兒做的,送給你,權當個咱倆之後相認的信物吧!你記得好好照顧自己,別胡來。若此生無緣再見,但願……下輩子還能做個竹馬青梅,當個真真實實的戀人。

 

                                               吳邪   九月二十七  

 

  解語花頓覺全身無力,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這下確實再也得不到吳邪消息的打擊讓他覺得他的世界彷彿在一瞬間覆滅,希望成了絕望,中國幅員遼闊,再見的機會根本渺茫。癱在椅子上無神了好一陣子,解語花才恍恍惚惚的想起吳邪還留了個扇子給他。勉強提了力氣將還安放在盒子裡的摺扇取出,輕緩的將扇葉攤開。宣紙上是一幅以水墨顏料畫出的西湖,上面雖然不是十景皆有,但也把幾個較為人所稱揚的地點給話上了,畫裡陽光明媚,正是出遊的好天氣。最左邊提著一首詩詞,落款還蓋上提筆人的印章。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解語花握緊了手中的扇子,緊得指節都發白了。靠著椅背,他閉上眼,任由淚水滑落。

 

  「吳邪……你可知道,不能送傘給離人的傳統?傘,諧音散,而扇字……音不也像散嗎?如今你贈扇於我……是要我等,還是……我們就這樣散了?」

  一句低喃痛徹心扉,他本以為這次的相聚可以長久,可以是幾十年的光陰,豈料竟不到一個寒暑,兩人就這樣分散兩地,再無確切的聚首之期。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青鳥殷勤為探看。

  吳邪,我還能像十幾歲那時等你時一樣,等著未來我倆還有相遇的時候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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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蒼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