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鶴】盲畫 (三)

 

  一期一振牽著前田和平野的手,趁著樂團演出期間的空檔帶他們到巴黎街頭走一走。

  穿過一處公園的時候,前田舉起手指指向一個人:「啊,那個是首演那天,我們幫忙的人!」

  平野順著方向看過去,點點頭:「一期哥,他眼睛看不到。」

  「咦,他在畫畫耶?」前田抬頭看向兄長,詢問:「眼睛看不到也可以畫畫嗎?」

  一期一振一邊聽著弟弟們說話,同時朝那個方向看過去,便看見一個深藍頭髮的男人微側的背影,以及被放置在他面前的一塊不小的畫板。

  怎麼有點熟悉的感覺呢?

  這樣想著的一期一振彎下腰,詢問兩個弟弟:「要過去打招呼嗎?」

  平野和前田對看了一下,一起對兄長點頭。一期一振笑著摸了摸兩個弟弟的頭,重新牽起兩個孩子的手,帶著他們繞到對方的正前方,打算從正面向對方說話。

  啊……果然呢。

  看著面前閉著眼睛,正在作畫的男人,一期一振向兩個孩子點點頭,就鬆開了牽著他們的手。

  「哥哥,你好!」兩個孩子沒有伸手觸碰,而是分別站在畫架的兩側,對著正在畫畫的人異口同聲問好。

  「我們是上次在音樂廳見面的喔!」不知道是雙胞胎中的哪一個補充道。

  「哈哈哈,原來是你們哪!」將手裡的畫筆和調色盤放到一旁的花台上,三日月重新轉向兩兄弟:「到公園來玩嗎?」

  「嗯,和哥哥一起來散步。」前田回答。

  「唉呀,那你們到這裡來,哥哥會不會找不到人呢?」三日月笑了笑:「這裡可不太好找啊。」

  一期一振伸手拍了拍正要回答的平野的肩膀,對他比了個別說話的手勢後,往前走了幾步才開口:「我是一期一振,平野和前田的兄長。好久不見了,三日月先生。」

  「喔呀,這還真是意外的驚喜啊!」三日月依然笑著:「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故友呢。一期的兩個弟弟可都是好孩子哪!甚好甚好。」

  「不過,該不會是策畫了什麼吧?」

  看著三日月不變的微笑,一期一振即使知道對方已經看不見,依舊回應了溫和的笑容:「不,並沒有策畫什麼。就像三日月先生說的,是個意外的驚喜。」

  「哈哈哈,姑且相信你吧!」

  「好的。三日月先生,站在您右手邊的是平野,左手邊的是前田。他們是雙胞胎兄弟。」一期一振向三日月說道:「希望在首演當天,他們沒有給您添麻煩才好。」

  「怎麼會呢,兩個都是細心的孩子喔!」三日月向他們招了招手,獎勵似的摸著靠近了點的雙胞胎的頭頂。

  「三日月哥哥,看不見要怎麼畫畫?噢!」前田在被三日月摸頭的時候提問,然後被旁邊的平野直接架了一拐子。

  「哈哈哈,可以畫給你們看喔!」三日月說著就拿起擱置在一旁的畫筆和調色盤,再次面對畫布。

  兩個孩子很快就移動到三日月身旁,專心地等著對方落筆。筆尖先是在調色盤裡沾了幾個顏色,三日月憑印象把筆移到剛才停手處的上方,幾乎沒有猶豫的接續方才被打斷的工作。一期一振和兩個弟弟一樣,聚精會神的看著三日月作畫,在心裡讚嘆著對方運筆流暢、一氣呵成的技巧,全然不被眼盲影響。

  「好了。正好這幅畫要收尾了呢。」三日月再次放下畫筆,出聲提醒幾乎看到愣神的三兄弟,把他們的注意力拉回來。

  「好厲害……」平野近乎嘆息的稱讚。

  「可是這不是公園的景色耶?」前田眨眨眼睛,問。

  「哈哈哈,畫面在腦袋裡的喔!」三日月指了指自己的頭,笑了笑:「到公園來只是想曬曬太陽。」

  「三日月先生,請問等會有人來接您嗎?」一期一振抬頭看了看天色:「已經傍晚了。」

  三日月聞言搖搖頭:「小狐丸今天有事呢。」

  一期一振點點頭,看了眼三日月的畫具,問:「那麼,或許我們可以幫您把東西搬回住處?」

  「嗯?」三日月歪歪頭,笑著問:「如果可以,那真是太好了。不過你們不趕時間嗎?」

  「不會的,而且三日月先生的住處必定不遠的,對吧?」

  「哈哈哈,甚好甚好,那就要麻煩你們了。」三日月笑了笑:「真不愧是一期呢,這樣的小細節都注意到了。」

  「不敢當。」

  一期一振著手幫忙收拾畫架,平野與前田則在三日月的解說下分頭將顏料、畫筆、調色盤等物品在收納箱裡分類放好。都收拾完之後,三日月本來想拿過有些重量的箱子,卻是被兄弟倆一人一邊的牽住手。

  「唉呀唉呀,這樣的話箱子誰拿呢?」

  「我來就可以了。」一期一振接話:「請三日月先生牽著弟弟們,可以嗎?導盲杖我也會拿著的。」

  「哈哈哈,也好。不過一期拿著導盲杖可沒什麼用呢!」

  「我們牽著三日月哥哥,不會讓三日月哥哥跌倒或撞上東西的!」

  聽見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地宣告,三日月低下頭、分別看向一左一右牽著自己的小朋友,開口:「唔、那就麻煩你們帶路囉!」

 

  在三日月的口頭引路下,雖然偶爾會拐錯彎或是走錯路,不過最後還是順利地到達了他所居住的公寓。幫忙把三日月的東西搬進屋子裡放好,一期一振在整理的時候,稍微掃了幾眼屋內的陳設和空間格局,無意間在一個架子上看到了整排的演出DVD

  「一期哥!」兩個弟弟各拿一支棒棒糖在手上,朝他走了過來。

  「有沒有和三日月先生說謝謝呢?」微微彎下腰,一期一振問。

  看到兩個弟弟點頭,一期一振叮嚀不能在晚餐前吃零食之後,便要他們等一會,自己往更裡面的房間走。

  「三日月先生,需要幫忙嗎?」站在門口,一期一振往裡頭詢問。

  「啊,不用了。」三日月回過頭,笑了笑:「謝謝你們特地幫我拿東西回來。你的弟弟們有糖果當謝禮,一期要不要也吃一支呢?很好吃喔!」

  「不、不用了,謝謝。」一期一振笑得有些無奈,「您喜歡吃糖?」

  「嗯?是呢,不知不覺就養成習慣了。嘴裡甜甜的,感覺也不錯。」三日月拆開手上糖果的包裝,再次往一期一振的方向遞過去:「真的不吃?」

  「真的不用了。」一期一振笑著將三日月的手輕輕推回去:「三日月先生吃吧!」

  「那好吧!」帶著點可惜的表情收回手,三日月含著糖說:「真的很好吃呢!」

  一期一振笑了笑,回應:「我相信弟弟們會很喜歡的。那麼,祝三日月先生有個愉快的夜晚。」

  「我先帶弟弟們回飯店,下次再來拜訪您。」即使知道對方看不見,一期一振還是向三日月鞠躬。

  「我送你們吧!」說著三日月就站起來:「也祝你們有愉快的夜晚。」

  送粟田口兄弟出了門,三日月摸索著在架子上點了幾下,拿下其中一個盒子,將裡面的光碟取出,放入電腦光碟機之後,就交由電腦自動播放。

  『喜歡跟愛有什麼不一樣?』

  『喜歡又不用負責任,但是愛不一樣。愛是犧牲,愛是不求回報的。』  (注一)

  聽著已經將台詞背的滾瓜爛熟的舞台劇,三日月利用現有的材料替自己做了三明治當作晚餐,又泡了杯茶才在桌邊坐下。他沒有馬上享用簡單的晚餐,而是專心聆聽舞台劇一陣子,然後伸手拿了筆,抽了張桌上用來當作便條紙的廢紙,一筆一畫、緩慢而堅定地在紙上小心細緻的勾勒著人像。終於完成的時候,舞台劇早已播畢,整個房間裡只剩下時鐘指針走動的答答聲。放在一邊的茶水已經涼透,三明治也有些失去水分。三日月將新完成的人物頭像放進不遠處的櫃子抽屜裡,才又回到原位吃起遲了許久的晚餐。

 

 

  一期一振洗好澡,換上輕便的衣褲,拿了房卡之後就到隔壁房間查看兩個弟弟睡了沒有。哄睡了前田和平野,他剛踏進自己的房間,被擱置在床頭矮櫃上的手機正好響了起來。

  「您好。我是一期一振。」大步走過去接起電話,一期一振說。

  「呦,一期!」從話筒另一邊傳來的聲音很有活力,完全不被漸深的夜色影響。

  「鶴丸?」一期一振在床沿坐下:「這麼晚了還打來,不怕我已經休息了啊?」

  「這個時間?」電話那頭傳來輕笑:「你才剛哄完弟弟睡覺吧?」

  面對熟悉自己作息習慣的友人,一期一振不禁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那麼,這麼晚打電話給我,是想作什麼呢?」

  「出來喝一杯吧!或者去咖啡館也可以,總之出來聊聊,我們很久沒見面了。」

  一期一振想了想,答應了邀約:「好啊,不過去咖啡館吧!我可不能因為宿醉而錯過明天的練習。」

  「嗯,說個地點吧!」

  「先在鐵塔廣場吧,碰面了再說。」

  「沒問題,等會見。」

  掛了電話,一期一振換上相對不怎麼正式的襯衫和牛仔褲,將手機和皮夾放在褲子口袋裡就出門了。他抵達的時候,鶴丸已經等在那裡了。

  「鶴丸。」向對方打了招呼,一期一振邁開步伐朝他走去。

  「晚上好。」鶴丸拉下兜帽,對一期一振調侃道:「我還以為你會穿得再休閒一點呢,沒想到還是這樣一板一眼的。

  「來工作,帶的衣服自然嚴肅一點。」一期笑了笑,看著鶴丸明顯是來度假的裝扮,問:「有想去的店家?」

  「沒有,你說要去咖啡廳,當然是你想去哪,我跟著去了。」勾起笑容,鶴丸說:「還是你改變主意,想喝點酒了?我倒是知道哪裡有不錯的酒吧。」

  「那麼走吧,去咖啡廳。」一期一振道:「同事之前正好推薦了一家不錯的。」

 

  深夜的咖啡館很寧靜,兩人挑了相對隱蔽的位子,桌上的兩杯咖啡正冒著絲絲熱氣。一期一振看著鶴丸在他的那杯拿鐵裡加了好幾顆方糖,感覺咖啡的奶香溫潤都被甜得牙齒發疼的糖味蓋了過去。

  「你還是這麼嗜甜。」拿起自己面前的黑咖啡,一期一振見鶴丸滿意的停下加糖的動作,道:「大概七、八顆方糖的量。」

  「這樣比較好入口啊!你還是只喝黑咖啡?」鶴丸誇張地搖搖頭:「果然很一板一眼啊!一期。」

  「喝習慣了。」一期晃了晃杯子:「還真的很久沒見面了。」

  「對啊。」嚥下口裡只剩下甜味的拿鐵,鶴丸露出幸福的表情:「在樂團裡有什麼有趣的事情?」

  「怎麼不先說一下你在劇團裡怎麼樣?」一期一振笑著反問。

  「反正亂會告訴你啊,我還說什麼?」鶴丸攤手,「那還不如聽你說。」

  「說到這個。」一期一振突然挺直了背脊,正襟危坐:「謝謝你照顧亂,本來還挺擔心他闖禍的。不過聽到你也在同一個劇團裡,就放心多了,謝謝。」

  「……還真是嚇到我了啊。」鶴丸嘆了口氣:「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多禮,我們都認識多久了,一期。就你這種認真道謝或是道歉的樣子,怎麼樣都很難習慣哪!」

  「亂可是我的後輩呢,就算他不是你弟弟,我也會照顧他的啊,別這樣大驚小怪的。」

  一期一振笑了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我本來以為,你昨天會跑到後台來呢?」

  「本來要去的。」鶴丸頓了頓:「對了,你有邀請三日月?」

  「三日月先生?」一期一振回答:「有的,三樓的單人包廂。」

  「不過他當天晚了些才入座。」看到鶴丸的表情有些不對,一期一振問:「怎麼了?」

  「你……你是怎麼聯絡到他的?」

  「聯絡?你說本人嗎?」一期一振搖搖頭:「我沒有直接聯絡上三日月先生。」

  「我將票寄到三条本家去,並在信中附上邀請函,再由三日月先生的家人代為轉交的。畢竟三日月先生不住在日本已經很久了。」

  「鶴丸?」發現對方走神,一期一振喚了聲。

  「嗯?抱歉。」

  「不會。昨天也沒有直接見到三日月先生本人。不過今天倒是在公園遇到他了。」一期一振問:「我以為三日月先生起碼有和家人聯繫的,畢竟今天遇到他的時候,他說小狐丸先生有事情不能來接他。」

  「你在哪個公園裡見到他的?」鶴丸有些激動,聲音不自覺的放大。

  「鶴丸,冷靜點。」一期一振安撫了一下對方,才將下午遇到三日月的事情和鶴丸說了個大概,也把地點詳細的說明了。

  「只是三日月先生現在有些不方便。」

  「什麼意思?」

  沒有直接回答鶴丸的問題,一期一振說:「我想,還是由你親自去看看,或是由三日月先生親自告訴你吧!」

  鶴丸點點頭:「原來他一直待在巴黎嗎……」

  一期一振問:「我以為你知道這件事?畢竟是家人的。」

  鶴丸有些無力的搖搖頭:「大概已經十年沒有他的消息了吧。就連回三条家問,每個人給我的回答都不一樣,也沒有收到他寄來的信了,所以就沒有再特別詢問下去了。」

  「我一直認為,只要等著,他總有一天會再主動聯絡的。」

  一期一振點頭:「先去公園看看吧,我想,三日月先生是固定會到公園去寫生的。而且三日月先生一定也會想見你的。」

  鶴丸點頭,笑容有些勉強:「謝了。」

 

─TBC─

 

注一:這兩句台詞出自故事工廠的舞台劇《白日夢騎士》,是我挺喜歡的一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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