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敦】六月新婚

 

『六個月後,殺了你。』

這句話彷若猶言在耳,可其中的涵義早已不是為了各自的存在意義而拚個你死我活。

在半年之約到期之前,他們還是有因為任務關係而見面,每次見每次拌嘴,甚至打起來,一切好像都與從前兩人相看兩厭時相同,又好似已經有某些部分開始慢慢變質。六個月期限到的時候,他們還是打了一架,打得特別兇特別狠,雙方都傷得不輕,卻終究只是打成了平手。

雖然勝負未分,但是中島敦與芥川龍之介的關係也逐漸平和,不再那麼緊繃,甚至朝向他們、甚或是周遭親友都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在打完那場六個月的不殺人約定到期的架之後,芥川龍之介糾纏了中島敦整整半年──剛開始的時候,他每天都在偵探社樓下等著中島敦下班,有時候是將手裡的一束花,或者包裝精美的禮物直接砸到他臉上就跨步離開,有時候是用羅生門纏著他的腰將他舉起來、無視意願的把他帶去一起吃晚餐然後再送他回宿舍。

中島敦一開始還以為芥川龍之介吃錯藥,或許是心情不好想了個方法來整自己,後來發現對方並沒有惡意,而且港口黑手黨的禍犬都慢慢地隨著次數增多而越發平和:他會把送給他的花或是禮物好好的遞過去,提出的晚餐邀請或是更進一步的假日出遊邀約也不再是硬捆著人同行,年輕的偵探社員便也不再那麼抗拒,越來越多時候他們可以好好地說話,甚至聊天。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或者說只有當事人之一傻呼呼的沒有發現,在經過了半年之後,芥川龍之介向中島敦告白了。沒有準備驚喜、禮物,或是花,黑髮男人只是在一個一如往常的晚餐後散步平靜的開口問白髮青年願不願意當他的戀人。

他的告白樸實無華,甚至語氣平淡的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然而被告白的中島敦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一度以為眼前的芥川龍之介被敵人調包,並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一個。

「那個、你,我……芥川,我不明白……」中島敦結結巴巴,一句話說的零零落落,低著頭不敢看走在自己身側的男人。

「不明白什麼?」芥川龍之介稍稍側頭看向正無措的絞著手指的少年,問。

「很多啊!」白髮男孩旋即掰著手指細數了起來:「不明白你為什麼喜歡我,我們的關係明明差到不能再差……」

「雖然現在好很多了,但是我同樣不明白你為什麼開始送花、送禮物給我,甚至接我下班、約我吃晚餐、逛街……我甚至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我們可以像現在這樣若無其事的在公園裡散步消食、平靜的說話聊天,而、而還沒有打起來。」

「還有……」

芥川龍之介靜靜地聽著對方說話,看著少年細細數著自己這幾個月來的所作所為讓他充滿了許多疑惑,最後,他在少年抬起頭看向他,繼續說著話,似乎想從自己這裡得到一些回應的時候,伸手捏住了對方的下巴,沒有預告、不給少年一點心理準備,就這樣與心儀之人嘴唇相貼。

男人看到那雙美麗如晨曦的紫金色眼睛因為驚嚇而睜大,有些惶恐的看著自己,而後又因為自己輕淺的舔了他的下唇,然後不清不重的咬了一下而變得更驚慌,卻在驚慌之後多了些難為情和緊張……同時也學著他把自己的舌頭往外伸,稍稍碰到他的嘴唇便急忙縮了回去。

芥川龍之介立刻因為對方不知是有意或是無意的挑逗邀請而沉了眼睛,但他並沒有放過這個機會,舌頭霸道強橫的擠進只開了條縫的供他進入的嘴裡,緊盯著白髮少年的眼神變化,看著他因為自己掃過口腔內壁、齒貝、上顎,甚至勾著舌頭糾纏而越發沉溺其中,了無反抗之力的樣子,心裡都被滿足感充斥。

中島敦感覺到自己逐漸缺氧,到真的快沒氣了的時候才有些慌亂的拍打男人的胸膛,示意對方退開。男人倒也沒有為難他,用力吸了一下他的嘴唇就退開了距離。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白髮少年努力平復呼吸,腦袋混沌的呢喃:「但是感覺……還不錯……」

「什麼?」芥川龍之介自然聽見了對方小聲嘟囔了些什麼,但他仍舊要求對方清楚的表達一次給自己聽:「你剛剛說了什麼?」

「我說,跟你在一起,感覺還不錯。」中島敦回完話才意識到自己被對方套了話,本來因為缺氧而脹紅的臉因而更加紅潤,似是想掩蓋害羞情緒般,他有些憤恨地大喊:「芥川龍之介!」

「不必那麼大聲,在下沒聾。」芥川龍之介抬手捏了捏對方紅透的小臉,然後牽起他的手:「在下當你答應了。」

 

他們就算開始交往了,相處模式也像以前一樣:鬥鬥嘴、偶爾打一架,去接對方下班、一起吃頓晚餐,然後在週末的時候約會──有時是一起出門,有時則是窩在芥川龍之介家裡,若是其中一方因為工作不得不離開橫濱,他們也會在下班後睡覺前打一通電話說長道短,有時沒有被接通就傳一封簡訊問候。

雖然也有過大吵一架、冷戰一陣子的時候,但關係還是算平穩妥當。在交往一年後,中島敦搬進了芥川龍之介的公寓,剛同居時,兩人的磨合只多不少,雖然摸清楚彼此的生活習慣,也試圖在差異中尋找平衡點,但仍有好幾次險些鬧分手,所幸後來都在其中一方先退一步之下平安揭過。

等到同居滿兩年,中島敦也早已成年,芥川龍之介開始琢磨著是不是該把對方鎖在自己身邊一輩子。他先問了妹妹的意見,又在網路上查找了許多求婚方式,把一切不符合他與戀人相處方式與喜好的元素都剔除之後,他最終選定了一種既不奢侈、也不會讓戀人感到任何難堪和壓力的方式,逕自挑好時間、買好戒指,等著預計日期到來。

那天,芥川龍之介一如往常到偵探社樓下接中島敦下班,在餐廳裡享用過晚餐之後,他在坐上車後徵得對方的同意,將戀人的眼睛用布遮了起來,便開著車把人載到一處距離市區不遠的海灘。

「在車上等一下,眼罩不要拿下來,在下會過來帶你下車。」

中島敦雖然疑惑,卻還是點了點頭,應了對方的要求。他聽見男人關了車門,打開了後車箱,似乎拿出了一箱東西後便將車廂門關上,然後腳步聲逐漸走遠、被浪濤的聲音蓋過。

青年數著海浪聲,等著男人回來。在數到二十多的時候,青年那一側的車門被打開了,男人的聲音隨即響起。

「下車,在下準備了東西給你。」

即便看不見,中島敦也一點也不擔心,他下了車,自己關上車門,憑著剛剛男人發話的聲音來源判定出對方的位置,看向戀人的方向,問:「現在?」

「走吧。」

感覺到羅生門纏上了自己的腰,男人的手也緊緊扣著自己的,中島敦應了聲,跟著芥川龍之介刻意放慢的步伐往前走。有了台階男人便出聲提醒,甚至護著他不讓他摔倒,兩人雖然走得慢,步伐倒是穩妥。下了階梯,腳下踩的便是尚算鬆軟的沙灘,中島敦一腳深一腳淺的被芥川龍之介帶到一處站定。

芥川龍之介繞到戀人身後,雙手先是從後方蓋住了對方本來就被布蒙起來的雙眼,問:「準備好了?」在得到中島敦首肯之後,他才將雙手順著布料摸到了對方腦後,解開了蒙眼布的結,讓戀人看清眼前的景象。

中島敦慢慢睜開眼,用蠟燭排成的心型慢慢映入他的眼睛,溫暖和煦的火光在黑暗中既醒目又不刺眼。他還沒來的及說話,站在他身後的男人用雙手環住他的腰,羅生門舉著一個小盒子來到他面前,然後打開了盒蓋,在黑絲絨布料理的是一枚精緻低調,只有一些意象簡約紋路的銀戒。

「敦。」他聽到男人這麼說,溫熱的吐息就在自己耳邊:「嫁給在下,成為在下的伴侶。」

白髮青年好半晌發不出一點聲音,看著眼前的戒指,還有略嫌笨拙的、排成心型的蠟燭,反覆在腦海裡重複播放的、剛剛才從男人嘴裡講出來的話佔據了他的全副心神,讓他連自己哭了都不知道。

「怎麼哭了?」芥川龍之介一直都注意著戀人的情緒變化,在他的第一滴眼淚湧出眼眶便發現了。

男人有些手忙腳亂,抬手抹去對方的淚珠,他預設過許多反應,卻怎麼也沒想到戀人會哭。中島敦被芥川龍之介有些慌張的詢問喚回了心神,他一把奪走羅生門仍舉著的戒指盒,然後回身抱住了對方,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從臉頰不斷滾落,沾濕了男人肩頭的布料。

「真的可以嗎?」中島敦抽抽噎噎地問:「我真的可以成為你的伴侶嗎?」

「我真的可以、可以跟你一起……我們會有我們的家嗎?」

「可以。」男人輕柔拍著哭泣不止的青年的背,然後稍稍推開了他,拿走他手裡的盒子,在對方的注視下將那枚戒指套進戀人的手指:「你、我,我們,可以。」

 

在雙方沒有刻意隱藏手上的訂婚戒指下,兩人準備踏入婚姻的消息在幾天內就在朋友之間傳開。

中島敦被女孩們抓去偵探社樓下的咖啡廳討論婚禮。女孩們先詢問了中島敦期望的婚禮型態,在得到青年都好的回應之後,七嘴八舌的一會告訴青年婚禮不能隨便,一會又說起海島婚禮、和式婚禮、教堂婚禮等等,從婚禮的形式、地點、宴會,再到婚紗,就連在咖啡廳裡打工的美國女孩都不時參與討論。她們在說起自己心目中的夢幻婚禮之餘,也不忘給青年建議,中島敦一一記下,但還是被許許多多的細節弄得暈頭轉向。

即將結婚的消息傳了出去後,芥川龍之介亦是大方承認,他在首領、兩位較為熟悉的幹部,以及自己的下屬那裡都得到了祝福。他也趁著閒暇之餘向他們請教婚禮的相關事宜,雖然皆未婚,倒也給了不少實質上的建議。

婚禮的準備曠日廢時,細節繁瑣,從他們決定共度一生開始即進行籌備,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總算敲定了所有細節、場地以及時間,能夠如願在象徵婚姻幸福的六月完成儀式與登記。

在婚禮前幾天,中島敦牽著未婚夫的手,兩人共撐一把傘,在不算大的雨幕中來到墓園,找了一會才在一塊墓碑前停下腳步。芥川龍之介在對逝者致意後接過了暫時移交到戀人手裡的傘柄,看著他蹲下,將手裡的一束繁盛紫陽花擺到墓前,然後閉上眼、雙手合十,祭奠死者。

「院長。」中島敦睜開眼睛,低著頭對著墓碑閒話家常:「雖然已經很久沒有看見您了,但是、我想您一定也是一直都看著的吧?看著我是不是能夠體現活著的價值,如果我迄今為止都沒有讓您失望,那便再好不過了。」

「我幾天後就要結婚了,他很好,我們很好,請不用擔心。」

中島敦抬起頭,視線隨著墓碑上移,他看見了院長慣常穿著的大衣衣角,再往上,便是許久未再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院長付手立在墓碑後方,略略低頭的看著自己。院長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在青年眨眼的瞬間消失無蹤。

「人虎?怎麼了?」查覺到對方的異樣,芥川龍之介問道。

「不,沒什麼,只是院長回來看看我,也看看你而已。」中島敦搖搖頭,站了起來,伸手握住對方微涼的手:「我想,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出現了。」

「是嗎。」男人用力握了握對方的手,然後稍微彎下腰吻去了未婚夫臉上殘留的淚珠。

「別這樣,還在墓園……」

「嗯,去拿禮服吧。」芥川龍之介牽著中島敦的手往墓園外走,在即將離開墓園時他回頭,看見了被未婚夫稱呼為「院長」的男人站立在他的墓碑之後,遠遠的朝著自己點了點頭後,便不見蹤影。

「芥川?」

「無事。」

 

兩人的婚禮在教堂舉行,當天天氣一反雨季的常態,露出整片晴朗無雲的藍天。因為兩人身分特殊,也都沒有家族長輩,在可以稱得上繁文縟節的儀式上減省許多,婚禮與婚宴都不講究排場,邀請參與的也都是早已相熟的朋友、同事。

中島敦穿著一身精裁的、與另一位新郎同款不同色的白西裝,戴著未被列在計畫中的白色頭紗,由福澤諭吉帶著從教堂門口,踏著紅毯一步一步走到神前。芥川龍之介站在紅毯的盡頭,看著對方緩步朝著自己走來,透過彩繪玻璃照進教堂的明媚陽光讓一身白的他似是散著一層柔和的光暈,紫金色的眼睛飽含笑意,渾身都散發著一種迷人的氣息,讓他愣是移不開眼。

他從福澤諭吉手裡接過中島敦的手,偵探社社長僅僅只是拍了拍他們握在一起的手、對著黑髮的新郎點點頭,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婚約誓詞千篇一律,願不願意生老病死都與對方白頭偕老,雙雙答應後交換婚戒,儀式便完成。

下午的婚禮結束緊接著便是晚上的婚宴,因為受邀的都是熟人,宴會上也就無拘無束,新人換了一套西裝之後亦是穿梭在其中,拿著裝著茶的酒杯與朋友談笑。

等到一切結束、送走親朋好友,他們總算可以換下一身拘束的西裝,洗去一天的疲憊躺到床上休息時,已經過了午夜。芥川龍之介洗完澡,踏進只亮著床頭燈的臥室時,中島敦正躺在床上舉著手,看著戴在無名指上的婚戒。將虎紋與羅生門巧妙化成線條勾勒於戒身,中間鑲上黑鑽的婚戒在暖黃的燈光下倒也不失風采。芥川龍之介將自己那只鑲著鑽石的戒指放在床頭櫃上,然後爬上床,伸手將對方高舉的手拉下,把戒指取下來與自己的放在一起後,才關了燈躺下。

中島敦翻身面對自己的伴侶,神色雖然疲憊但帶著真心的滿足:「我覺得有一種還在作夢的感覺。」

芥川龍之介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然後朝他張開手,直到對方蹭進來讓自己抱了個滿懷才接話:「還覺得是夢嗎?」

「唔……飄飄然的感覺很不真實。」

「蠢虎就是蠢虎。」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芥川龍之介抱著懷裡的人閉上眼睛:「睡吧,明天一早的飛機。」

中島敦伸手抱住伴侶,在對方的胸口蹭了幾下,才含糊道了晚安,沉入夢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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