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蒼谷

【中敦】羊之王（上）

*惡魔中也x人類敦

*中古歐洲背景

位於小鎮邊陲的破舊木屋在傍晚時分傳來新生兒的啼哭。擁有一頭白色長髮的女性舉起不甚有力的雙手，擁抱她剛降生不久、擁有一頭灰白色頭髮的孩子。她溫柔地拍著襁褓中的嬰兒，輕柔溫潤的嗓音唱著搖籃曲，孩子的哭聲在歌謠當中漸漸停歇，水潤的紫金色眼睛看著自己的母親，肉呼呼的小手朝著她伸去，新生兒露出了笑容。

「這樣美麗的眼睛，必然是上帝的贈禮啊……」自從這來自外地的女人在城鎮與森林交界處住下，便時不時過來幫忙的老婆婆在清洗完協助生產時沾了血跡的布料後走過來，看見了孩子特殊而美麗的眼睛時，由衷地發出讚嘆與祝福：「願他一生平安順遂。」

居住在城鎮邊陲的生活雖然辛苦，但是靠近森林也讓母子倆的生活勉強能夠自給自足。在幼年的中島敦的記憶裡，他對家人的印象是溫柔的母親、時常來拜訪、和藹的奶奶，而對於生活的記憶，便是森林裡的野菜漿果，小溪裡的新鮮魚蝦，以及母親向城鎮裡的商人換來的少許麵包與乳酪。

年紀再大一些，中島敦對於生活的記憶，多了撿拾柴火、挑水、設置一些簡單陷阱獵捕溪裡的魚蝦或是一些不聰明的小動物，還有一個經常造訪、穿著得體、總對著自己母親露出令人感到奇怪又不舒服的笑容的叔叔。男人對著自己母親露出的赤裸、不懷好意的眼神讓年幼的孩子感到噁心，而當對方試圖在母親面前表現的對自己友好時候的笑容也令他感到不安，於是他總是緊閉著嘴，繃著一張臉對著那個男人搖頭表示拒絕，甚至當面跑開，用行動表示自己對他的不滿與不歡迎。所幸他的母親也並未對這個明顯別有目的的男人表示歡迎，但是礙於禮節以及雙方身分懸殊，她總不能強硬的將人掃地出門，長此以往，鎮上便多了許多關於他的母親以及那個男人的流言蜚語。

男人倒數第二次來訪的時候，中島敦正好到小溪那裡去檢查陷阱裡有沒有捕獲獵物，並沿途採摘漿果，為自己與母親的晚餐做準備。然而當他回到家，卻看見自己的母親正被那個總來拜訪他們的男人強行拖出木屋，全然無視母親的掙扎與吼叫，以及正在一旁企圖阻止男人的老婦人的勸說。中島敦拋下了手中的魚簍和裝著野莓漿果的竹籃，年幼的孩子拿不起太大的石頭，但他仍舊撿拾了許多石子抱在懷裡，一邊大喊著跑向正在欺負自己母親的男人，一邊朝男人丟出手中的石頭。有一顆石頭不偏不倚的打中了男人的眼睛，一瞬間的吃痛讓男人鬆了手，中島敦仍舊在丟石頭，小小的身體擋在自己的母親前面。

「走開！走開！你要帶媽媽去哪裡！走開！」

他的母親拿來了晾衣棍，難得強勢的往男人的身上打：「我絕對不會拋棄我的孩子嫁給你，請不要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或許是因為被婦孺攻擊受傷，抑或是被自己以為勝券在握的女子疾言厲色拒絕了求愛而失了面子，男人怒吼著許多不堪入耳的話語，甚至出言威脅母子不得安生，狼狽的摀著受傷的眼睛逃回市鎮。

原以為事情就此落幕，卻沒想到幾天後的夜晚，一群手持農具與火把的男人便浩浩蕩蕩的來到木屋，跳躍的火光在夜晚時分格外醒目。火光與越來越近的怒吼叫囂驚醒了木屋中的母子以及留宿的老婦人，趕在憤怒的人群抵達前，老婦人與驚懼的孩子一起躲藏在樹林的草叢當中，屏息著聽著動靜。

一點也不牢固的木門被粗魯的踢開，姿態端莊的白髮女人就站在桌前，不卑不亢的詢問侵門踏戶的男人們為何在深夜前來。

「有人舉報妳進行女巫的儀式，而妳的孩子是與惡魔交媾產下的罪惡。」與農民們同行的神父平靜的陳述這些不實指控：「妳有權為自己以及孩子辯護。」

女人斥之為幻想，簡陋的屋子裡幾乎一目了然所有的生活用品與家具，她為自己與深愛的孩子反駁指控，卻沒想到她的冷靜自持竟輕易讓男人們的憤怒情緒更為高漲。

「女巫！」

「燒死她！」

「白髮是遭受上帝遺棄的證據！」

「騙子！」

「惡魔！」

「冷靜點，各位。」神父轉身讓人群稍安勿躁，再度問道：「妳的孩子呢？」

女人還來不及回答，便有男人大吼：「她進獻了自己的孩子給惡魔！」

「她將年幼的孩子丟棄在森林當中！」

「邪惡的女巫！」

「慘忍的女人！」

怒罵聲與翻箱倒櫃、砸摔東西的聲音不絕於耳，中島敦的母親聲嘶力竭的企圖為自己脫罪，解釋孩子不過只是到相隔不遠的鄰居家過夜，但是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聽進隻字片語，就連神父都直指她說謊。

「燒死她！燒死她！燒死她！」

「那個白髮的男孩絕對還躲在森林的某處！把惡魔的孩子找出來一併燒死！」

老婦人聽得膽戰心驚，懷裡的孩子嚇得發抖，眼淚直流卻死死咬著嘴唇不敢發出聲音，女人的尖叫聲、男人們的咒罵訕笑，一聲一聲衝擊著孩子的感官與認知。

「敦，乖孩子。」老婦人顫抖著手輕輕撫摸男孩的背脊，然後輕輕推開了男孩，她抓著孩子的手臂，一字一句說道：「聽著孩子，你現在必須離開這裡，往森林裡跑，越遠越好，躲起來，不要被他們找到。」

「那妳呢？媽媽怎麼辦？」男孩抽咽著問，他們都能聽見有人提議該是進入森林找人的時候。

「我們都沒辦法繼續陪著你了，孩子。」老婦人憐愛的摸著孩子的頭：「但是，記著，我愛你，你的母親也愛你，你是上帝賜給我們的天使。」

人聲開始在森林中響起，男人們已經達成共識踏入森林。

「現在，孩子，你必須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安全的地方去。」老婦人使勁推開還戀戀不捨的男孩，聲音多了幾分嚴厲：「跑！跑的越遠越好！」

「那裡！那裡傳來聲音！一定有人躲在那裡！」

「跑啊！孩子，跑啊！」

中島敦驚慌地看著一向慈祥的奶奶意圖趕走自己，他躊躇不前，不想轉過身自己逃跑，最後是在老婦人朝他身上丟石頭，才讓他哭著轉身跑入森林。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在昏暗的森林裡狂奔，一頭灰白色的頭髮太過顯眼，他的母親要他逃跑，跑的越遠越好，於是他就算不知道該跑到哪裡去，也只能繼續努力往前跑，盡量遠離身後那些舉著火把、拿著農具意圖抓捕、傷害自己的人群。

他被樹根絆倒、被草葉劃傷，身上滿是傷痕、泥土，即便雙腿已經虛軟，他仍然不敢停下，深怕自己會被身後那些堪比「惡魔」的人類抓到。深夜的森林有多少野獸潛伏、是不是有不少亡命之徒遊蕩，都已經不再是孩子能夠思考和防範的範圍，精疲力竭的孩子在一片幽深當中看見了遠處彷若靜止的火光，他欣喜若狂，如同看見了希望，咬緊牙關朝著那處衝去。當他總算衝出森林，摔跌在一片草地上，艱難的抬起頭，看見的景象卻讓孩子驚愕的發不出聲音。

那是一群衣衫襤褸、披頭散髮、行跡詭異、不斷發出嘶吼般呻吟的女人。中島敦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番怪異的景象，等他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應該回到森林躲起來，卻沒有多餘的力氣爬起，只能艱難的往森林的方向爬行的時候，他已經被她們發現了。

女人們將他圍在中央，嘴裡絮絮叨叨的叨念著：「白髮的孩子」、「紫色的眼睛」、「美麗的可愛的孩子」、「一個迷路的男孩」等等描述他外觀的語句。

中島敦害怕的環視了圍繞著他的女人，虛軟無力的身體瑟瑟發抖，他只能在詭譎嘶啞的魔音中緊閉雙眼，盡力將自己縮成一顆球，希望能夠藉此獲得一些安全感。

「唔！」中島敦因為身體突然的騰空而嚇得睜開雙眼，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讓他認知到自己正在被這些人當成玩具一般拋著玩。

「美好的男孩……」

「應當作為祭品……」

「獻給！」

「獻給！」

「我們偉大的！」

「君主！」

「獻給偉大的君主！」

「表達我們的忠誠！」

「獻祭！獻祭！獻祭！」

中島敦不斷從一個人手裡被拋到另一個，每一個接到他的人都會說一句話，一人一句，串聯成誓詞，最後匯聚成齊聲的嘶吼。男孩不敢睜開眼睛，直到他再度感覺到草地與不尋常的熱度，才顫巍巍地將眼睛瞇開一條縫，然而眼前近在咫尺火焰讓他再也忍不住尖叫哭喊，被壓制的手腳奮力掙扎，小小的身軀不斷試圖脫離女人的掌控。

「獻祭！」

「不要、我不要！」

「將美好的男孩獻給吾王！」

「放開我！我不要！不要！」

「請傾聽我們的願望吧！」

「放開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以美好的男孩作為代價，請傾聽我們的願望吧！」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中島敦被壓向火焰，眼淚鼻水糊了一臉，已經無力掙扎。

突然，火堆的火焰爆起，炸出的火星落在瘋癲的女人們身上，抖不掉、拍不熄，本來因為奇蹟降臨的喜悅笑聲很快便被驚嚇與恐懼的淒厲慘叫替代。中島敦跌坐在火堆旁，看著剛剛還將自己壓向火焰的女人們紛紛因為身上越燒越旺的火苗而在地上翻滾，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覺得慶幸還是害怕了。

「喂，你。」

「我在叫你，小鬼。」

中島敦循著聲音轉頭，眼神呆滯地看著漂浮在篝火上、樣子奇特的男人－他穿著一身講究的華服，擁有一頭如同火焰一般的橘紅色頭髮、一雙蘊藏著藍海的眼睛，頭上有一對盤羊角、背部有一雙舒展開來的暗紅色肉翅，矗立於火焰之上，無論如何解釋，都讓人直覺聯想到了「惡魔」這一存在。

「喔？」惡魔勾起狂妄的笑容，一步一步從火焰上方走到草地，最後在男孩身邊停下。

他蹲低了身體，伸手用手指抬高了男孩的下巴，從雲層後方露臉的月亮撒下皎潔的月光，把男孩特殊的紫金色眼睛照耀的熠熠生輝。惡魔微瞇起眼睛，對男孩透徹的眼睛以及清秀的長相感到十分滿意。

「先生……」男孩的聲音雖然沙啞，但遮掩不住天生的柔軟動聽。

惡魔的笑容更加張狂，輕輕搧了搧背上的翅膀，向眼前的男孩提問：「我對你獻上的祭品非常滿意。」

「你想實現什麼願望？」

中島敦先是愣了一下，才慌張地搖頭：「我、我沒有……我沒有把她們當作祭品……」

「喔？那你剛剛在向誰道歉？」惡魔湊近孩子佈滿淚痕與砂土的臉：「難道不是因為你企圖將她們獻給我，而引起她們暴動嗎？」

男孩的頭搖得更大力，有氣無力地替自己辯駁：「我沒有要獻祭她們……我只是想跟媽媽和奶奶道歉……」

明顯逗著孩子玩的惡魔挑了挑眉，輕笑了聲，更正了說詞：「對，你才是被她們獻祭給我的那個。」

「但是，誰是祭品由我決定。」

「現在，小鬼，你想許願嗎？」惡魔的神情變的認真：「除了讓死人復活，其他的願望，我都能幫你實現。」

中島敦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非人，那雙藍色的眼睛很真誠，即便不是人類卻散發出讓他感到安心的氣息。他不禁漸漸放鬆下來，但還是不安的問道：「什麼願望都可以嗎？」

「當然，你付出了代價，便值得拿到相應的報酬。」惡魔意有所指地看了一圈草地上被燒得只剩下灰燼的人形，說道：「但是我的耐心有限，小鬼。」

「那……我、我想要在安全的地方生活，一邊等我的母親來接我……可以嗎？」

看著男孩帶著冀求的眼神，惡魔再度確認：「你確定？」

中島敦點點頭，並未因為願望被提出質疑而退縮。

「那麼，我收下你的願望了。」惡魔抱起已經沒有力氣自己走路的孩子站起來，走向仍在燃燒的篝火。

「先生……」

「中原中也。」惡魔抬了抬讓男孩坐著的手臂：「我允許你直接稱呼我的名字。」

篝火的火焰再度竄燒，將兩人吞噬以後便在東方的第一道晨曦下熄滅。

「到了。」中原中也拍了拍男孩的頭：「我保證這裡絕對安全。」

中島敦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在漸漸升起的晨光下顯得莊嚴而聖潔的古堡。

「歡迎來到羊之王的城堡。」中原中也說道：「中島敦。」

─TBC─